第1章
我妈,是我们大山里出名的美人。
清水出芙蓉,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可美到极致,就是本罪。
她是山里人口中说的淫蛇女。
淫蛇女,姿颜姝丽,但性淫邪,专门蛊惑各色男子,行淫乱之事。
但凡被淫蛇女看上的男子,皆鬼迷心窍,言行不能由本心,沦为淫蛇女的玩物,与之白日宣淫。
1
自从山里人知晓我妈是淫蛇女后,我们家的日子就变得艰辛了。
经常有哪家的男人刚和我妈云雨完,他的媳妇和老人就找上了门,在我们家里头哭天抢地,有时甚至是好几家一起上门。
后来衍生出了一套流程。
他们通常会一人哭皇天,一人肆意谩骂打砸,还有一人伸手要赔偿。
人一多,场面就更混乱了,但乱中有序。
我一开始是极怵这样的场景的,但见得多了,也就不以为意了,甚至帮着外婆一边跟哭嚎的人道歉,一边安抚诅咒着砸摔的人,还一边同伸手要赔偿的人讨价还价,游刃有余。
如果我不帮忙,外婆就会忙不过来,毕竟我的妈妈正衣衫不整地被关在一个比普通鸡笼子大些的竹笼子里,满脸血污,一点儿忙都是帮不上的,木然地看着我们的动静。
我不明白,我妈都是能蛊惑男人心的淫蛇女了,她就不能再厉害点吗?
干脆把全部的山里人都蛊惑了,这不就没这么些个麻烦事了吗?
所有人都是她的傀儡,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多畅快!
非得只蛊惑个一时半会儿的男人,事办完了,媚术就无用了,任人搓圆捏扁,被打得鼻青脸肿。
这本事真是不堪用!
因为我妈的事,我们不仅家徒四壁,还要遭受所有人的白眼,在山里的日子愈发艰难。
外婆不是没想过带我们离开大山,可是三个女人,一个头发半白,一个不经世事,一个到处惹麻烦,别说大山难以跨越,就算翻越大山,外头究竟有没有我们三人的一处容身之所呢?
2
厄运专挑苦命人,麻绳专挑细处断,我妈又给外婆惹了大麻烦!
“楚媚,不得了了,你摊上大事儿了!”
山里碧翠婶子大老远地边朝外婆跑来,边嚎。
“你家孽女杀人了!一刀了结了萧二爷家大儿子的命根子,那血呀,喷溅得到处都是,人现在晕厥过去了,醒了,也废了!”
外婆的身子软下去,没有一点缓冲。
“你快想想办法吧,不然,你们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外婆痴痴地望着前方,混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清泪,满头的斑白似乎更甚了。
“我妈真是祸害,自己诱惑男人行不堪入目之事,还把祸事惹到家里头来,丢死人了,她不如死了算了!”
我蹲在外婆身前哭着去扶她,脸却被外婆一巴掌打偏过去。
外婆的眼神从未如此可怕,她冲我低吼,似发狂的猛虎:“你妈不丢人,丢人的,是你!”
很快,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往我家这个方向来了。
为首的正是人称萧二爷的萧老二,是山里的霸主之一。他身后是被装进竹笼子里滚着前行的我妈。
这一路都不是坦途,沙砾、石子让我妈浑身伤痕累累,也许也不是沙砾、石子的缘故,可我妈,似乎是没有痛觉的,那张脸麻木又冷漠。
“楚老太婆,你们家的淫蛇女断送了我们老萧家的烟火,这笔账怎么算?”
萧老二一脚踹向竹笼里的我妈,我妈的嘴角便立刻又渗出新的血丝。
“你是想要她的命,还是我们俩祖孙的命?”
外婆挺直了腰板,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这倒一时间唬住了萧老二,外婆惯常都是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赔不是的,从未如此硬气过。
“我……”萧老二眼珠子一转,手向着我妈一指,怒喝,“这贱女人肯定活不成!但是,这贱女人的这条贱命怎么抵得上我的宝贝儿子?”
萧老二瞪圆了眼睛,阴森森地盯紧了外婆。
外婆声音不高,但浑没有害怕的样子,她直视着萧老二:“那就我们一家三口的命,你全拿走!”
“死老太婆!”
萧老二的咒骂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好像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你们一家三口的贱命,能换回我儿子传宗接代的能力吗?你们就算是死千次,死万次,都死不足惜!”
萧老二张牙舞爪地靠近外婆,一副简直要将外婆剥皮抽筋的气势。
“赔钱!赔钱!你们要负责我儿子的后半生!”
“苍天啊,我哪里还有钱?除了命一条,我哪里还有半个子儿?”
外婆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哭得昏天暗地。
外婆的积蓄几乎全用来替我妈擦屁股了,现在这断别人子、绝别人孙的程度的赔偿,外婆哪里拿得出一分半毛!
“你这……你这房子,房子归我,我儿子就在这屋里养老送终了!”
“房子?我没了房子,叫我们怎么活喔?我一个老太婆,带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片子,没了头顶一片瓦,不如死了算了!”
“你……你那贱种害我们家绝了后了,没让你们一家三口给我儿填命,已经便宜你们了!”
外婆不管萧老二说什么,哭得那叫一个惨,最后在山里人的调解下,房子归了萧老二,我们可以带走我妈。
3
我妈因为淫蛇女的身份,出过一次事后,就被山里做主的男人们给带走,关了起来,为了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从此之后,我妈就没有回过家,我和外婆也只能在固定的时间、在有第三人在场的条件下探视她。
可是,淫蛇女能蛊惑人心,哪怕我妈被锁在不足两平米的牢笼里,依然能引诱男人与之交合。
如今,山里人同意暂时将我妈还给我们,但有个条件,必须看好我妈。如果我妈再魅惑任何一个男人发生一次关系,那么就会再次被带走关起来。
外婆带着我和我妈一起住进了后山的一处洞穴里。
外婆来回十几趟挑了一大缸的水,又教我最朴实的生火方式,让我烧许多热水。
一整个下午我们都在忙着挑水、烧水和给我妈梳洗。
我妈梳了两条长长的麻花辫,还绑了两个我的红色蝴蝶结。
巴掌大的脸洗去了脏污,皮肤白皙,外婆还给妈妈用凤仙花涂了口红,一双迷惘、疏离的大眼睛终于有了些神采,只是不言不语地望着外婆,蓄满泪水。
外婆拿出一套新衣裳,那是她在昏暗的晨光里,一针一线缝制的。
永远叠放得整整齐齐,甚至不许我碰,她说不要弄脏。
那是她给自己的女儿缝的,她心里一直有希望的星火不灭,一直等,等她的女儿回家的一天。
现在,她的女儿终于回来了,终于可以摸摸她,抱抱她,给她换上她亲手做的衣裳。
我妈真好看,哪怕一身伤痕,也没能叫她失了色。
可这样好看的女人,偏偏是万人嫌恶的淫蛇女,她的人生,一点也不好看!
这一顿晚餐,尤其丰盛,有一整只鸡,还有三个荷包蛋。
外婆从来没有这样大方过,她会给我一星点肉,一个蛋让我分成三顿,自己则是坚定的素食主义。
今晚,外婆给我掰了一只鸡腿,给妈妈掰了一只鸡腿和两个鸡翅膀,也给她自己夹了一口肉。
她又把荷包蛋夹给我一个,给妈妈一个半,自己再吃半个。
这是我记忆以来,吃得最欢快的、最满足的……一餐饭。
外婆亲亲我的脸蛋,又让我抱抱妈妈,她说:“小穗儿,该睡觉了。”
我听话地躺在干稻草上,背贴着山洞壁睡下。
这一夜,我的梦不太平静,总是听见有人说话,像是外婆的自言自语。
4
第二天起来,家里又出事了。
我妈没了。
外婆的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但愣是没有掉一滴眼泪,情绪稳定得让我有点害怕,甚至,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我妈是喝农药死的,但我见到她的遗容时,已经被整理好了,嘴上的口红也是完完整整的。
只有衣服前襟上,略有几点不太明显的斑点,大概是呕吐时不小心溅上的。
我妈的死,没有让外婆和我崩溃,却让山里的大男人们破防了,他们纷纷讨伐外婆,问怎么没有看好我妈,闹出这么大的事?
可我妈死了,关他们什么事?
更何况,我妈是他们口中的淫蛇女,死了,他们不应当敲锣打鼓,大肆庆祝一番吗?怎么还不高兴起来了?
我们的山洞里吵闹得厉害,他们说要带走我妈的尸体,淫蛇女的尸首需要合理的处置。
怎么处置呢?他们面面相觑,说不出个具体方法。
外婆趁着夜深人静,一把火烧了我妈的尸体,也烧了我们最后赖以栖身的山洞。
外婆抱着我,哭了,因为我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滴到我的脖颈上,又钻进我的脊背……
我听着外婆哽咽地喃喃:“烧了好,方得清净。”
我妈的遗体被烧,山里的男人们闹了几回,也就作罢了,我和外婆终于得以清净。
外婆看着我的脸,带着我往山的更深处去,我就在那里度过了最平静,也最惊险的三年——没有人,但有野猪、毒蛇、蜥蜴……
有一天,外婆说:“小穗儿,你和外婆到山外头去吧。”
山外头?怎么去呢?往哪边去?
外婆更老了,这三年,以飞快的速度老下去。
我们站在山尖尖,举目远眺,除了青山,依旧是青山。
“小穗儿,和外婆再一起拼一把!我们在毒蛇、野兽的地盘,也耕耘出了一块土地,属于我们,是我们的家。我们只要去做,终有一天,一定能走出大山!你……不能待在大山里,我宁愿跟你……死在走出大山的路上!”
“好啊,外婆,我们明天就启程吧。”
外婆死在了启程前一天的夜里。
她走的时候,面带笑容。
她心中有希望,期盼着和自己的孙女一同走出大山。
只是,外婆不知道的是,我不想走,我从没想过离开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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